有時候
很想念那種純粹的護病關係
那種
妳不會擔心病人在妳背後捅妳一刀的護病關係
因為妳知道他們相信妳
相信妳不會危害他們
相信妳是真的在替他們想辦法
而十年以來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
我誰也不信了
我不再相信病人說妳們真的很辛苦齁
因為他們可以早上還說著這句話
下午就為了妳正忙其他事對妳咆哮為什麼沒有先處理他的事
我不再相信家屬說如果是我女兒當護士我會很心疼
因為妳也將是他第一個指著臉破口大罵的人
我不再相信病人了
應該說
我不想再相信了
誰會為了自己的利益還沒被滿足的時候顧及別人
誰會
那想必是心靈非常美麗的人
而心靈美麗的人幾乎不存在了
每次想到我變得如此世故
就很想念以前的自己和某些病人
好久以前的一天假日
那是一個外頭高掛太陽的下午
整棟醫院只有值班人員和病房護士工作著
就是一個沒有檢查沒有突發事件只有例行公事的假日下午
可以比平日放鬆一點的日子
阿姨引流膽汁的管子偏偏就在這種天時地利人不和的時候裂開了
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只需要進檢查室換一條就可以了
但也就因為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沒有嚴重到需要立即進檢查室在假日才顯得麻煩
綠色的膽汁從裂縫漏出來
滲得紗布每兩三小時就濕透了
而再糟一點點的是
管子似乎也有點外漏
但還是不那麼緊急
紗布濕掉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有點惱人
於是我就在阿姨旁邊東弄西弄
想著怎麼樣才能用護士也能做的方式讓膽汁不要漏得太嚴重
偶爾滑膩的膽汁會弄得手上都是
那位我臨床以來最喜歡的最可愛的阿姨
她看著我在她肚皮上手忙腳亂
一句抱怨也沒說
反倒笑我一次又一次計畫失敗
我花了一個多小時
最後仍是沒有成功
但沒有成功又怎麼樣呢
沒有怎樣
阿姨還是笑著對我說沒關係啦我忍到明天
我也沒有因為失敗而覺得時間都浪費掉了
我反而很喜歡那段時光
我什麼都沒達成
但我什麼也都得到了
人跟人可以很純粹
但前提是必須互相相信
而如今
病人不再相信護士
護士只是病人覺得可以比較快找到醫生的途徑
護士也不再相信病人
病人只是在領到薪水之前必須應付的對象
有時候想想
世故至此大概是臨床帶給我的慢性毒
像一條不歸路
踏上了就回不去了
有裂痕的鏡子照出來的映像不會平整
有陰影的心理解讀出來的人心不會澄澈
謝了臨床
謝了病人
你們讓我不想再花太多心力
因為你們隨時可能會在我以為你們相信我的時候捅我一刀
“別跑，我知道妳會來，所以不要用跑的。”
這麼美麗的句子
如今像豺狼一樣的你們
一個也不可能說得出口
其實我們曾經一點都不辛苦
為了你們我們可以努力多做一些
但如今讓人感到辛苦的是你們跋扈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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